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蒙田的风格

1998-05-27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蒙田是“随笔”这一体裁的创始人,但是他的随笔与我们今日之所见有很大的不同。就其长度而言,我们的随笔还保持着宋洪迈以来的传统,“意之所之,随即笔录”,故一文一意,篇幅大多很短,超过一、二万字的实不多见。蒙田的随笔则不同,一文一意或数意,不仅有“意之所之”,而且有意之所由,各章随笔的题目“也不一定囊括全部内容”(《论虚妄》),往往有名不副实者,故其篇幅,少则千把字,多则上万,甚至有数万或十数万者。考其原因,多半与他的风格有关。

蒙田是一个对风格有着自觉追求的作家,他所谓“风格”,乃是“无定形和不规则的话语”(《论自命不凡》),是“浑然一体”,是“以变取胜,变得唐突,变得无绪”,是“蹦蹦跳跳”、“飘忽不定”(《论虚妄》)。我们读蒙田,只觉得满纸烟云,神龙出没,不见首尾,一轮红日不知躲到甚么地方,放射出万丈光芒。怪不得蒙田说:“我知道我在叙述时缺乏次序,但是今后在这部作品中叙述这些故事时也不见得会遵守。”(《雷蒙·塞邦赞》)。他“向来重视话语的分量和用处,而不是它们的次序和连贯”(《怯懦是暴虐的根由》)。蒙田的随笔打破了当时流行的文章体例,不守入题、正反题、结论等等的框架,真正是“满心而发,肆口而成”。苏轼《自评文》中说:“吾文如万斛泉渊,不择地而出,在平地滔滔汨汨,虽一日千里无难,及其与山石曲折,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;所可知者,常行于所当行,止于不可不止,如是而已。”《答谢民师书》又说:“……大略如行云流水,初无定质,但行于所当行,止于不可不止,文理自然,姿态横生。”惟中国古代文人尚简,文章是做给利根人看的,蒙田则是“不论我谈到什么题材,我总是希望说出我所知道的最为复杂的东西”,文章是做给钝根人看的,除此而外,两人大可拊掌,相视而笑矣。

每篇随笔的题目和内容不尽一致,尤其是后期的随笔,不仅篇幅很长,而且内容远远大过题目,这是蒙田的风格的突出体现。例如,《塞亚岛的风俗》,全文一万字,主题是“心甘情愿的死是最美的死”,然而到了文章的最后才出现了塞亚岛。例如,《谈维吉尔的诗》,其实谈的是爱情,那著名的比喻:“笼外的鸟儿拼命想进去,笼内的鸟儿拼命想出来。”就出在这篇随笔中。他说:“我愿意说明我的思想的过程,让人看到每个想法当初是怎样产生的。”因此,他的随笔犹如一个在林中穿行的人,不时离开树林看看田野的风光,这里是溪流,那里是野花,那里是庄稼,远处又有一只鸟儿在鸣唱……这是蒙田的著名的“离题”。我国当代作家中,惟李健吾先生学得最像,离题而不离意。蒙田说得好:“我的思绪接连不断,但有时各种思绪从远处互相遥望,不过视角是斜的。……失去我文章的主题线索的不是我,而是不够勤奋的读者。”(《论虚妄》)这告诉我们,读蒙田的随笔,读者是要费些脑筋的,日本人厨川白村关于随笔的“以不至于头痛为度”的说法不能用于蒙田。换句话说,读蒙田的随笔是要“头痛”的,这种头痛带来的是思想的快乐和精神的享受。

近年来随笔大兴,但是没有人写蒙田式的随笔了。原因嘛,一是少有人如蒙田般博学多才,二是少有人如蒙田般有剖析自己的兴趣,三是少有人如蒙田般“强调虚妄和无知”(《论虚妄》)。现代的人太忙了,受不了蒙田的旁征博引,容不得蒙田的“离题”,也看不惯蒙田的“严肃的题材”(《论虚妄》)。有太多的人自恃有足够的思想或知识供其驱遣,或以为身边的琐事足以引起别人的兴趣。所以,随笔虽大兴,然而泥沙俱下,鱼龙混杂,好随笔太少了。当然,这不是说惟有蒙田式的随笔才是好随笔。

(《蒙田随笔全集》,潘丽珍等译,1996年12月版,译林出版社,71.00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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